閒雲雅居

這一封信~是要寫給外婆的一封信~~

從外婆離開到現在，已經過了一個月又五天~

接受這樣子事實，真的需要時間~

我是一個很ㄍ一ㄣ的人…不會輕易在別人面前落淚的人……

即使外婆離開，我也沒有在家人的面前情緒崩潰過~

但是心裡面的想念，卻是怎麼樣也止不住~

我開始想起從小的回憶~~

~記得當時年紀小~

我的媽媽是花蓮光復人，一個離花蓮市區開車只要大約五十分鐘的車程的小鄉鎮~

每每到了假日，去光復的外婆家，還有去光復吃冰，就成了我們的經常性選項~

外婆家以前在光復的街上~~

左邊隔幾間店面有一家小雜貨店~~

一元的糖果是我們小時候的最愛~尤其是大豬公片~

小時候沒有零用錢，但是知道外婆和外公疼我們~~

就會故意說想要去逛雜貨店，然後在放小零食的櫃子前面駐足許久~~

外婆就會說要吃什麼?外婆買給你們~

於是，就這樣子騙到餅乾糖果~

小時候，爸爸媽媽常要送貨到台東去~~

如果是星期六，就會把我們丟在外公外婆家~

等他們回程的時候再來接我們~

有時候外公不在，外婆就會帶我們到街上的麵店吃"外食"。

每逢外公外婆生日的時候，是舅舅們回來團圓的日子之一~

外婆會煮最拿手的大麵~

那種麵條現在已經很少見了~~

外婆炒得超級好吃的!!!我每次都可以吃個兩、三碗~~

就算現場只有我們家三個小鬼頭~

外婆和外公也會說~「ㄟ沒飲料了~來!錢拿去，看你們要喝什麼自已去買。」

過年的時候，外公和外婆沒有太多的收入，但是總愛偷偷塞紅包給我們~~

媽媽不希望他們把錢花在包給我們的紅包上~希望他們留著~

就會一個紅包推來推去~~

殊不知，我好希望可以把紅包收進自已的口袋裡……

後來，過年的時候，外婆都會偷偷把我們叫到旁邊，偷偷塞紅包給我們~~

即使外婆有交代，不要給媽媽知道~我們還是會乖乖地把紅包交給媽~~

到最後演變成一個紅包，車窗裡車窗外飛來飛去的情景……

~外婆家?好無聊，我不想去!~

再長大一點，到了不愛跟爸媽出門的時期~

去外公外婆家這件事，變成了和同學出去的阻礙~~

青春期嘛~~誰不知道朋友永遠比家人來得重要呢?!

外婆家那麼無聊~為什麼一定要去?!

媽媽是個孝順的女兒，知道舅舅們在台北~

她一個人也不放心兩位老人家獨自住在光復，所以只要有時間就會回光復老家看看他們~

後來她乾脆就只和老爸兩個人一起回光復~

當然啦~偶爾我們還是會跟著他們回家~~

每每外公外婆看到我們，總是開心地招呼我們吃餅乾~喝飲料~~

外公的習慣是每天晚上八點就要關電視睡覺~~

只有我們去的時候，電視放映的時間可以延長到晚上九點、十點~

直到高二那年，上課上到一半，接到老師告知，叫我趕緊回家~

我才第一次發現……原來他們都老了……

也是我第一次認知到，原來死亡就是這麼一回事……

~外婆沒了老伴的生活剩下什麼?~

外公走了之後~三舅回到光復和外婆住在一起~

雖然兒子們都在台北，可是怎麼樣還是自已的老家好~

有厝邊可以聊天，可以走動~

外婆不想上台北和舅舅住的原因，和絕大多數的老人家一樣~

外婆是個很堅強，脾氣也很倔強的老人家

老媽這一點和她非常地相似~~

倔強到自已端了滾燙的熱水，在浴室裡滑倒~

半身泡在高溫的熱水裡，然後被送進燒燙傷加護病房……

老人家哪禁得起這樣子大面積的二~三度燙傷~

她在醫院裡住了一個多月，每天穿著不舒服的壓力衣~

我一開始去加護病房看她的時候~

她的神智一點也不清楚~

完全認不出我是誰……我拿著老媽煮的粥想要餵她~

她卻只想給在場的護士小姐餵，還說不認識我，不知道我是誰……

當場，我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，死命忍著不讓它流下來……

一輩子我都記得那種望著我驚恐的眼神……就像在看著陌生人一樣……

後來，雖然還是在加護病房，但是意識已經比較清楚了~

這時候，她總是問大舅怎麼沒來看她，二舅怎麼沒來看她，小舅又怎麼沒來看她~

問得老媽的心中好不是滋味呀~

明明是每天都在身邊的女兒，永遠也比不上在遙遠台北的兒子……

是啊~夫死從子，外婆的生活裡~只剩下寶貝、想念卻沒機會見上幾面的兒子……

~再怎麼不願，還是得離鄉背井到台北~

外婆因為燙傷元氣大傷，加上年紀大了，心臟也比較無力~

身體狀況已經不若燙傷前那般好了~

舅舅決定把她接到台北，就近照顧~

外婆知道自已就算不願，也沒辦法，畢竟無法自理生活是事實~

從外婆到台北，輪流住在各位舅舅家裡之後~

看顧外婆就成為我在台北上班例假日有時需要做的一件事~

外婆是個很愛黏人的老小孩~

有時候她會說故事，因為她重聽，所以我們回的話她不見得聽得到~

有時候她說到最後，會變成喃喃自語~

沉溺在自已的世界裡回憶以往~

但是我最常聽到的一句交代是~

(台語)「依婷，妳要跟妳媽說，叫她要記得常來台北看我，如果阿嬤死掉了，我要回花蓮。」

外婆可能覺得自已常常心臟無力，所以才會常把死掛在嘴邊~

我們每次聽到也只是怒斥她不要亂講話~

後來，不管阿嬤到哪個舅舅家住，六堵也好、林口也好、內湖也好~

有機會我們就會盡量去看她~~

老媽只要有空，也會上來台北住個幾天陪陪她~

每次她見到我們，就會笑得好開心……

然後握著我們的手說「阿嬤很想妳們，妳們怎麼那麼久都沒有來看我~」

即便上禮拜才見過面，她也是會笑著這麼說……

每次要離開，她都會說「你們有空要常來看我喔!不然，我能活到什麼時候也不知道。」

當然最後又是被我們斥責了一頓。

~老人家最不想去的地方，就是養老院~

因為外婆真的是個很難搞定的老人家

最後舅舅們決定要威嚇她，把她送去養老院住個幾個月~

看她會不會乖一點……

(後來確定外婆會這樣子難搞，是因為得了憂鬱症)

養老院在六堵，有時候老媽會打電話給我們~

要我們去看看外婆，就當做是為了她這個女兒盡一點孝道。

在外婆的心裡，被兒子遺棄的老人家才會去養老院~

那是多麼可憐的事呀!!

可是她依然默默地接受了這樣子的安排~

每次去養老院，外婆總是開心地跟同房間的人說~

「這是我孫女啦~蓋大扣厚~不過他們都很乖，都會來看阿嬤~」

然後又笑笑地握著我們的手，抱抱我們，賴在我們身上撒嬌~

可是我和妹都知道，養老院的環境不是很好，外婆在這裡住下去不是長久之計~

總有一天會住出大病來的~

好險~這時候三舅在花蓮市區租了間小房子，決定把外婆接回她最愛的故鄉住。

~金窩銀窩還是自已狗窩好~

農曆年前，外婆搬回花蓮住，此後，老媽的心放了一大半~~

至少外婆在自已一蹴可及的地方~

每天的例行公事就是去看看外婆，

她一樣是個不聽話的老頑固~老是惹得老媽對她生氣~

即使如此，老媽還是無怨無悔地關照著年邁的外婆~

外婆的精神狀況後來並沒有很好~~

常常一整天睡，搞不清楚白天晚上~也認不得誰是誰~

有時候連老媽，她都說她不認識~~

只有我們回去看她的時候，外婆一樣是那樣子的笑臉

伸出雙臂要抱抱「依婷、依靜妳們來看阿嬤了喔!」

聽她說說話，聊聊天之後，要離開，她還會問「你們哪時候還要來看我~」

就和往常一樣，我們也會回她「妳乖乖，我有空就會來看妳~」

然後她才會嘟著嘴說「好啦!」

~後悔，沒能看妳一眼~

最後那次回花蓮~老媽叫我拿她剛煮好的熱粥去給阿嬤吃~

因為後來有請看護，看護說阿嬤在睡覺~

我就只把粥拿給看護，沒有進去看看她，就離開了~

後來幾次跟老爸通電話~

老爸說，阿嬤現在都管老媽叫「阿花」為什麼這麼叫他也不知道~

倒是她變得很黏老爸~

還會吵著要打電話給老爸，叫老爸去看她~

老爸說，阿嬤都跟他說「木井，你要常來看我喔!我哪時候會走不知道喔!」

那時候覺得她又在亂講話，現在想想，也許外婆那時候就有些感覺了吧~~

2012年8月15日那晚睡覺卻做了個很清晰也忘不了的夢~

夢裡的我去給設計師剪頭髮。只剪了半邊，又剪很短，剪得超級醜的，害我差點哭出來~

早上醒了之後，怎麼也忘不了這個夢~一直到16日晚上，我接到大表姐的電話~

她說外婆病危，問我們哪時候要回花蓮。

掛上電話之後我馬上打給爸，問他外婆的狀況，

老爸說外婆在家被發現沒有呼吸，送到醫院之後急救有心跳，但是有三天的觀察期。

我想起了前一晚的夢，去查了解夢的資料(以下僅供參考)

剪頭髮的夢，是指有親人要離開……我的心中一顫……

我問了老爸，明天要不要先回家一趟，老爸說先不用，看看情況再說~

17日上班，我還是心情很不好~中午完飯，接到老媽的電話

「依婷，你外婆可能快不行了，外婆平常都很疼你們，你們要不要請假回來看她。」

要!當然要!掛掉電話之後，我馬上先聯絡弟弟妹妹，然後跟主管告假~

約了時間坐了三點半的火車回花蓮。

車上還不斷和大表姐聯絡情形~才知道舅舅們說打算要讓外婆拔管~

不要再讓她痛苦地呼吸著~

如果我們這些孫子想要看她，就等我們回花蓮~

在車上，我們三姐弟都沒有什麼說話，我則是蹲坐在椅背後面默默地流著淚……

臉上的淚痕溼了又乾，乾了又溼~

原來，離別的時候到了呀……好後悔，那天送粥的時候應該要進房間看看外婆~

即使看到她睡覺的臉也好呀……

~外婆乖，人生的最後一段路，我們陪妳一起回家~

到花蓮的時候，花蓮下著大雨~~

大到看不到車前兩公尺的路的大雨~

下火車，老爸剛接到我們~

就說，醫院剛打電話給舅舅，外婆的血壓突然下降，已經走了……

現在他們在醫院處理後續的事……

那我們呢?還要去醫院嗎??

後來媽打電話來，問我們什麼時候會到醫院，她用著哽咽的聲音說

「外婆還沒有拔管，她還在等你們來……」

要去!當然要去!我們在大雨中直奔醫院~

猶豫什麼?!外婆還在等我們呀!

我活到現在進過兩次加護病房探病，都是為了外婆

這是我第二次為了外婆進加護病房~也是最後一次了

換了隔離衣，我帶著異常沈重的心情走到外婆的床邊~

媽媽哭著說「媽，妳最疼的依婷和依靜還有育銘來看妳了。妳有看到嗎~」

回應的當然只有機器冰冷的滴滴聲……

我和妹哭著開口叫外婆~

要她乖乖地，這一次要跟佛祖一起到天堂去玩~雲遊四處~

眼淚忍著也沒有用……因為只要一開口，就會像斷了線的珍珠一直掉……

止也止不住……

我摸了摸外婆的頭髮~以前我們常會拿梳子幫她梳頭~

後來我偷偷地把手伸進被子裡，握著外婆被燙傷過的手~

那手因為被燙傷，所以幾乎沒有什麼溫度，

我看著外婆緊閉的雙眼，不知道要說些什麼……

因為不管說什麼，做什麼，外婆都不會再有回應了~

舅舅最後決定帶外婆回光復的老家~

因為她以前就常說，她如果死了，才不要在殯儀館~

那麼冷清，也沒有家人陪在身邊，很孤單，她不要!

於是!外婆的最後一段回家路~我們陪妳一起走~

~陰陽兩隔，沒有經歷過的人不會懂~

外婆的後事籌備中，我們因為星期一要上班~

確定好喪禮的時間之後，先各自回台北處理公司的事和請假~

8月22日幫外婆做最後的迴向法會，8月23日是外婆人生的畢業典禮

我和妹21日處理完公司的事，就坐火車回花蓮了~

22號早上妹先和老爸到光復，我因為有事，中午才到~

每天三餐，老媽和阿姨都要準備給外婆吃飯，然後還要點香請外婆洗臉吃飯

吃飽飯要收拾的時候，還要擲銅幣問外婆吃飽沒~

妹心酸地說「姐，我現在才發現，什麼叫做陰陽兩隔。以前問阿嬤吃飯沒，她都會直接回答，現在只能用擲銅板來問她了。」

是啊……只剩下兩個銅板代表外婆的回答……

那天的法會，大家都很認真地跟著師父誦經，希望把所有的福德都迴向給外婆，

小殮的時候，外婆從冷凍櫃裡放進棺木裡，禮儀公司的人在上頭蓋了一塊壓克力板~

那天晚上，我偷偷地站在棺木旁邊……看著外婆的臉掉眼淚……

因為退冰的關係~外婆的臉就像被雨淋過一樣……

我可以很仔細地看到她連眼睫毛都溼溼的……

她就和平常一樣的安靜地躺在裡頭~

妹都說，她只是覺得外婆在裡頭睡著了，因為她的臉和以前沒有什麼不一樣~

我努力地沒有哭出聲，只是讓眼淚一直流~

直到舅媽叫住我~我才偷偷抹掉眼淚，離開外婆的身邊~

~人生的畢業典禮，有大家的歡送，外婆妳並不孤單~

大殮之前，壓克力蓋被拿起來，我又偷偷在旁邊掉眼淚~

舅媽喊住我，叮嚀我不可以把眼淚滴到外婆臉上~

我看著外婆沉睡般的臉~突然好想像以前一樣戳戳她的臉頰~

以前我最喜歡捏她的臉，因為外婆的臉幼咪咪的~~皮膚也超好的~

可是我不敢……

大殮的時候老媽哭得聲嘶力竭……

老媽是家裡最疼的小女兒~又不像二阿姨嫁得遠，沒法常陪在外婆身邊~

外婆鬧脾氣的時候，罵她最多的也是老媽……

對外婆最最不捨得也是她~

弟陪在老媽的身邊扶著她，叫她不要太激動~

最後的道別，我們一路送外婆到火葬場~

外婆的最後一段，沒有太多的痛苦，舅舅們也沒有一直要救治她

讓她走得很有尊嚴~

外婆，恭禧妳順利畢業，去到天堂，記得要乖乖跟在佛祖身邊，不要再耍脾氣了喔!~

~沒有外婆的日子~

治喪事宜結束之後，我們在核對一些東西~

對於有些人沒有回來，大家都頗有微詞~

二舅說了一句話讓我差點眼淚又要掉下來~

二舅說「你阿嬤看到你和依靜，這兩個她最疼的孫子回來，她就很開心了啦!!」

媽也說，外婆應該沒有什麼遺憾了~連想要回到老家這件事，二舅都幫她辦好了~

她應該非常地開心!因為問(擲銅板)她什麼，她都說好~

連原本會來的颱風，也一直delay~delay到所有的事結束，棚架拆掉之後才開始下雨……

應該是外婆有保佑喔!!

回家的時候，老媽很哀淒地說「外公走了，外婆也走了，以後沒有爸爸，也沒有媽媽了~」

我知道她心裡一定還是很難受，只是假裝堅強，不想表現出來~

我和妹這幾個禮拜，也常回家陪老媽~

雖然她不說，但我知道她的心還在痛~

我常安慰老媽「外婆在的時候為她多做一些，多關心她一點，妳有做到自已該做，自已能做的，這樣就夠了。把心放開一點~」

我知道這些話老媽自已也知道~但是說很簡單，做哪有那麼容易??

所以接下來我們打算帶她去彰化阿姨家散散心~

希望她可以不要沉浸在自已的灰色思維裡~

畢竟逝者已矣，活著的人怎麼繼續「活」下去，才是最重要的!!!

~給外婆的話~

親愛的外婆，妳在天上還好嗎?

我最近常聽江蕙的「憨阿嬤」這首歌~

在記憶裡，妳就像歌裡的阿嬤那般疼我們~

小時候甚至比我的阿嬤對我們還好~

「憨阿嬤，哩甘有想阮這顆金柑糖」~

我很努力地讓自已哭，哭完了就不哭了~~

我們會好好地照顧媽媽~妳乖乖地跟著佛祖去玩~

如果有遇到外公，記得不要再跟他吵架了喔!

我會一直記得妳~記得妳的笑~記得妳對我說過的故事~

記得妳的叮嚀~記得妳緊握我的手，記得妳撒嬌要抱抱~

請妳記得~在天空的這一邊，有我在想妳~

阿嬤愛吃冰~

阿嬤~妳在天上看彩虹，應該會比我們看到的彩虹更漂亮吧?!

我會永遠記得這張照片裡的妳，笑得多麼開心!!

還有依靜和育銘也會記得妳~

還有妳最喜歡逗她的甜甜~

江蕙

憨阿嬤